诺恩

记得举杯敬一敬明月。

【梦间集】燕雀(浮生剑X无剑)(下)

*浮生剑X无剑,BG向

*千人千面,我流无剑,谢谢你的尊重

*我今天又要发浮无糖,我看谁敢拦我jpg.


“我曾以为,此生再也无幸与你并肩在此,观山品茗。”

归一端坐在蒲团上,闻言偏过头来笑问:“何出此言?”

无剑不答,目光平直向前,像是要分出笼着云雾的涌动山峦和天色晕染的间隙,身体纹丝不动。过了好半晌,归一几乎担心自己过于沉重的凝视压弯了她的睫羽,心念她怕是想效法青莲,和那座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野山相看两不厌了。

她却突兀地笑了,偏瞳斜勾了他一眼。归一显然听懂了无剑的眼神,却也弄不清她到底是刻意提起,还是想一带而过,毕竟那不是什么讨喜的话题,还是不要接茬的好。他低头提了雕兰紫砂壶要给她斟茶。

“那天在这阁中,道长可是大动肝火,怒斥了我一番。”

归一提壶的手在空中一抖,看来小祖宗今天是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请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之意。那时道长权是为我着想,是晚辈不懂事,一意孤行,让道长为难了,”无剑侧下身子调整了坐姿,竟在蒲团上对着归一跪下双膝,俯身一拜,“晚辈向道长赔不是。”

归一赶忙伸出双手去扶她,冷汗直冒,嘴里连念着“不敢,不敢”,却又皱着眉头暗暗腹诽。

 

我只是叫你别与虎谋皮,也没让你舍身饲虎啊!

 

 

一年前。

“浮生实为灵虚师兄的关门弟子。自全真一役来看,其实力不可小觑,手段也极其阴险。”归一在室中缓慢踱步,神色却凝重,“不仅出手不凡,能与你和秋水相抗衡,还设计陷害我和天罡,险些得逞。”

“无剑,对付此人非万分小心不可。”秋水见无剑若有所思,向前一步叮嘱她。

无剑抬起头来摇了摇:“四哥的个性……我们五剑彼此都颇为了解,如今我已心中有数。只是浮生曾易容作丐帮圣物与我同行了很长一段时日,我本以为对他的想法也有些把握,却不知他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这种病态的效忠与他的利益观几乎不符,无剑心里五味杂陈,难道那天越女她们议论说浮生和他老板木剑有一腿的事是真的?

尽管她脑袋里尽是些没头没尾乱七八糟的想法,表面上却不动如山。这绝技唬起人来尤为了得,众人看无剑表情严肃异常,纷纷正襟危立,静待下文。

她思虑无端,抬眼观阁外天色。只见云潮翻涌,似有蛟龙搅动,忽然心生一计。

“神雕!给我备马!”

位列左一的大雕差点被拍案而起的无剑吓出鸡叫。

 

“别磨蹭,照她的吩咐去办。”四骑乘马的黑衣人互相点头示意,纷纷调转马头,分别向东西南北四方驰去。

是夜,自傍晚就开始酝酿的乌云终于兜不住沉甸甸的水汽,把雨幕尽数倾洒下来。

这张巨网无剑自一个月前就撒开了,今夜是收网之时。一个月来,她派出亲信到剑境各地散布四剑已聚,言谈不和的消息,又暗中组织各派高手竞相比武,设坛论剑,一时搅得剑境之内不得安宁。她自己却闭关房中,只拉了淑女剑相陪,外人一概禁入。淑女剑担起心腹重任,朝暮负责呈递报告、颁布指令,无论谁问起,都只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剑冢之主本就古灵精怪、难以捉摸,这次行动又是她一手策划,除了和无剑与归一在剑阁内争吵留下的青烟外毫无线索可言。众人私下猜测了数日,最后因没有头绪只得作罢。

今夜出关,是无剑三天前请归一夜观天象后定下的。那晚她也同时指定了目的地,下令由君子淑女双剑护送。

“三天之后出行,我不能乘马。劳烦你们提前给我准备一架马车,牵到院里来。”

 

太阳已经西落,今天没有晚霞。君子剑披了夜行雨衣跨坐在马上,静候姐姐接无剑出来。此时天色还没黑透,他看着天边轮廓隐约的乌云出神,想着新开的一轮情花还没来得及采摘,只怕就要被这一场不知怜香惜玉的雨打得残瘦了,心头不由得又泛起了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来。

推开石门的响动引他回过神,只见淑女和无剑都披了一式的夜行雨衣出来。无剑只手抱着个小包裹,撑得雨衣微微鼓起,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二人快步走来,淑女剑放下踏板欲扶无剑上车。无剑一脚踏上木板,却不进车,她一手扶在门框上暗中发力,身子忽地向马背上的君子剑倾来,侧脸几乎贴到了他耳边。君子剑被吓得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剑深嗅一口气,调笑道:“好香呀。”空着的那只手也没闲着,从他前襟上顺下了一朵情花,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向后倾身溜进了车厢里。

君子剑又羞又恼,恨不得掀了帘子把她从车厢里揪出来,只是碍于当着姐姐的面,不好发作。

淑女剑潇洒地翻身上马,居然也不责怪无剑,却反过来笑说小君怎么跟个黄花闺女似的,一点小事就脸红。

君子剑只觉得委屈极了:“你还是我亲姐姐吗!”

玩笑出门即止,一路无话。

 

马车驶到距目的地一里开外的地方,无剑便要求下车步行。她拒绝了君子淑女继续护送的要求,只身向着远处微弱的灯光走去。两人目送了她一程,便驾车掉头远去了。

行到路前,只见一座普普通通的茅草屋。那微弱的光是一盏马灯发出的,屋前立着四位少年,各牵着一匹马。那四人见了无剑纷纷行礼,看来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无剑点头抱拳还礼,腋下仍夹着那个不明包裹。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竟是分水峨眉刺。

“峨眉,冰绡,御蜂,寒星,”无剑率先开口,“此番要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峨眉刺嘻嘻一笑,语气一如既往的灵动活泼,“帮好朋友跑点腿是应该的,咱们在所不辞。”

御蜂在一旁弱弱地插话:“屋里的火已经生好了。”

无剑看着这几个个头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家伙,神色温和了许多:“谢谢你们了。切记按我交代过的做,若有突发情况,随机应变。”

四人领命,上马退到一旁。无剑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进茅草屋里。

待到无剑进屋后,四人准备启程。临行御蜂有些不放心地小声问峨眉刺:“我们把她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危险?有什么比她还危险?”峨眉刺带着他的马一起白了御蜂一眼,“自无剑觉醒后,你有见过半个人打得过她吗?”

 

 

午后内殿的道士们休息的休息,打坐的打坐,反衬得生机盎然的庭院清冷异常。纸窗前的竹篾帘被人拉得的严丝合缝,看样子是为了让屋内的人能安心睡会儿,以免这难得的安闲被阳光搅扰。

小道士在冷水盆里过了遍毛巾,动作麻利地拧干了给躺着的那位盖在额上。这本不是他的差事,但他今天福星高照,不仅见着了传说中的那位大人,还免了修行得了这样一份清闲的美差,现在想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他正想着,榻上的人竟然悠悠转醒了。剑眉下一双眼尾略挑的秀目刚刚睁开,凌厉的目光就径直向他扫来。小道士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全真弟子,虽然有些害怕,但仍镇定地向他搭话:“你醒啦,感觉好些了吗?”

浮生眨了眨眼,见了他的装束便已了然,随即露出谦和有礼的微笑,温和地说:“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敢问是哪位道长门下?”

“弟子师承秋水剑,乃是遵从无剑大人的命令在此服侍。”小道长见这素未谋面的师兄彬彬有礼,立即安心了不少,“师兄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是。”

浮生沉吟片刻。“现在是什么时辰?”“已过了正午。师兄可要用膳?”他说着搬出了摆在一旁的漆木食盒。“不必。”“那是否需要沐浴?我这就去准备。”他身上刚发的汗已经干了大半,但轻薄的里衣粘腻在皮肤上,确实难受。“那就有劳了。”小道长闻言微一颔首,起身就往外走。浮生又在门口叫住了他:“小道长可知无剑的去处?”“无剑大人方才赴了午宴,现在应该和掌门在重阳宝殿旁阁中座谈吧。”

 

浮生擦洗过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向重阳殿走去。温和的春风柔情脉脉,尽管他病才初愈,却也不觉得寒凉。浮生步伐轻缓,走走停停,一路踏过杉木板搭建的门廊,迈过南山石刻成的、被磨得棱角柔软的石阶,他的目光贪婪地在每一幢建筑上停留,脑海里搜寻着早就模糊不清的记忆。此处全真宝地,草木摇曳生情,如果当年自己是在这里长大,而不是那世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顺的燕京王府,故事是否会是另一番模样?再想想多年来的际遇,不觉心头一紧,悲从中来。

揣着心事逛到了阁楼前,门口两位守门弟子见了他,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就上了阁楼,另一人则向浮生做了一揖道:“浮生师兄请稍等片刻,已经去通报了。”

看来无剑早就交代过他们了,浮生点点头客套了一句,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襟,提步上楼。

 

“依在下看来,这剑法迅疾狠辣,招招取人性命……”,与你的个性真的不太相符。归一对无剑方才的试招颇有微词,觉得倒是和某人的风格有些相似。

“独孤九剑,有进无退,只攻不守,以攻为守。”无剑不以为意地转过头向着一旁的浮生笑笑,“能悟出这招破剑式,还多亏了一位朋友。”

浮生猝不及地防地接了无剑的横甩一锅,却被唤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这番话,他曾在哪里听过。

 

 

正是一年前的那个雨夜,浮生受木剑之命奔波,路过绝情谷。天色已晚,又降骤雨,他正愁找个落脚的地方,就已见纵横荒废的小路上有马蹄踏过的痕迹,十分新鲜。雨势不大不小,难以短时间内冲洗掉泥土上的蹄印,这本有可能是途经此处的投店旅人留下的,但浮生却觉得有些可疑。凭他的了解,绝情谷盛产难伺候的穷讲究,谷中住民对于水土饮食都极其挑剔严苛,自诩桃花源中人,极少出谷。于是他掉转马头向东行十几里,果然又发现了类似的蹄印,总算是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这定是无剑派人发出的函帖。

一个月来她在剑境内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在浮生看来,本质无非是想引起木剑注意的孩子伎俩。其中的微妙之处他们私下商量过,浮生对此持保留意见,木剑对他这种态度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说到底,无剑把葫芦打磨的再怎么光润,卖的也还是里面的药,不去赴约当然也可以,但那样好像总显得他们缺了几分底气。

木剑神神秘秘行踪不定,自然是由浮生出面比较妥当。浮生何许人也,早就明白他心里牵挂着这件事,因此虽然木剑交给他的任务和无剑八竿子打不着,他还是处处留意,生怕错过了蛛丝马迹。没想到无剑竟这般念旧情——他不禁勾唇一笑,策马向蹄痕蔓延处驰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正是他们曾经意外会面的地方。

 

浮生在院里绑了马,长发和披风都已被淋得半湿。屋里微弱的火光在几里外看得并不真切,此刻却连火苗跳动的频率都被纸窗上的影子出卖的彻底。不知道屋里会有几人……他默默握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希望能对付的来。

然而在浮生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被不期而遇的热度灼伤。

红,满目的红,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涌来,溢满了他的瞳孔。一红衫绛裙、身披拖地红袍的女子面向他端坐着,她的衣袂大片大片地散落搭在木桌上、长凳上、平地上,竟衬得她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

无剑抹了艳红胭脂的唇翕翕合合,浮生看在眼里,却神思僵死得像是中了邪,半句话也没听进,只觉脸颊忽地被火堆烤得发烫起来——也好,正好蒸干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雨水吧。

见他神色异常,并不回应,无剑心说奇怪,便起身提裙向他走去。浮生意识到眼前的景物突然动了起来,连忙慌乱地后退一步,后靴跟却正好抵在了门槛上。他握在剑柄上的右手用力之下骨节分明,剑刃眼见着就要出鞘,无剑眼疾手快,立刻欺身向前一把按住了浮生的右手腕,笑着开口舒缓气氛:“我不过排演一出戏来招待,不合你口味也就算了,何必动手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浮生这才回过神来,松了剑柄忙道失礼,偏垂下头不敢看她。心里一股脑冒出来许多大大小小的疑问来,却都堵在喉头发不出声。无剑握在他腕上的手不动声色地顺势滑下,牵住了他的手指:“手好冰。我这儿有上好的情花酿,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他终于忍不住怒声:“无剑,你到底想……”“我想邀老朋友来叙叙旧罢了,何必这么剑拔弩张的,”她笑吟吟地望向浮生的眼睛,“和之前一样,暂时休战,如何?”

“……好。”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字,浮生侧身避开她,视线一直盯着地上的裙摆,小心地踏着空地走到桌对面的长凳上,兀自坐下。

无剑见他这样冷漠,心里一凉,却低头面若无事一样拎起酒坛给他倒酒。透亮的酒液荡进敞口的碗里,翻滚间漾开醇厚的香气,确实是好酒。无剑给他倒满了一碗,又给自己也倒上了一碗。

浮生只是看着,神色淡漠难辨情绪,无剑早料到他不会喝,双手端起自己的那碗敬他:“我先干为敬。”

一碗酒转眼就见了底,无剑刚把碗放在桌上,就听见浮生说:“我和你换下碗,怎样?”无剑见他仍谨慎得紧,也不和他计较,作豪放状:“你不嫌弃?换就换。”说着把自己的空碗向他推去,提起酒坛把酒注满,把浮生面前的酒碗拢到了自己身前。这回浮生倒也干脆,端起酒碗拂袖一掩,也是空碗敬上。

“好!”无剑又要起身给他续酒,浮生却把她拦下了:“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无剑等他续好了酒,问道:“浮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非要敬你这碗酒吗?”

“我们行走江湖,讲的无非就是义气和情分。当年你借我一夜披风,今日我还你一碗佳酿,这便是情分。”

浮生冷笑道:“也好。过了今夜,我们便两清了。”他又端起酒碗抬袖一仰,冷峻的目光划过无剑的双目无声警告:想卖我人情?你还嫩了点儿。

两碗情花酒下肚,他方才苍白的脸上终于蒸出一点血色,入鬓长眉下一双琥珀石般的凤眼冷冽得咄咄逼人,火光映衬下的脸庞面似润玉,沾了酒液的鹰唇不点自红,几可入画。

古人所云色授魂与,诚不欺我。

无剑一时晃神,无奈地轻叹道:“唉……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啊。”

“木剑大业将成,就算你要阻挠,也必不是他的对手。”浮生双臂抱胸,注视着她,语重心长,“何必要拉着你的同伴们一起陪葬?”

他见无剑不答,继续摇了摇头:“上次你能侥幸重创木剑,看来的确是得了剑魔真传。但你的独孤九剑……还是差点味道。”

无剑眼睛一亮:“怎么,你也知晓独孤九剑?”浮生点点头承认,又低头喝酒。无剑想起自己方才还欠他一碗,便也默声饮酒,一时间屋内无话。

她再抬头,见浮生四下打量,心里不禁有些气恼,等他看完了才说:“方圆五里内无我眼线,你不必这样担心。”浮生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她继续盯着他的眼睛道:“独孤九剑,有进无退,只攻不守,以攻为守。我虽然不济,但五剑之境内能够习得全套心法的只有我一人……连你也是我教出来的,算起来你还该叫我一声师傅呢。”

浮生被她这样较真的表情逗笑了,附和道:“好好好,我的好师傅,要不要徒儿指点你两招?”

“你……!”无剑一时语塞,皱着眉转过脸去赌气不看他,双颊气得嫣红,竟娇艳欲滴得可爱。

浮生支起右手,饶有兴趣地臂托腮望着她。或许是这气氛太过熟悉,总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淅淅沥沥的夜雨被墙壁筛得只剩下柔软细密的颗颗闷声,伴着火焰啃咬木柴的细碎脆音回响。屋内干燥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气息,正如同从前每一个燃着火堆在山野中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尤其像……对,尤其像一年前,他们难得共度的那个雨夜。

她欲言又止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

“浮生,你为什不愿相信我呢?木剑能给你的世界,我一样能给你……不,我会给你更好的,一个没有魑魅魍魉、没有无谓伤亡的世界,一个万里车书同、清风满天下的太平盛世。

浮生闻言心中一悸,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逼他咬紧了牙关。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我很久以前就信了。那天在重阳宝殿内说的,恐怕仅有那一句是肺腑之言。这么多年来你在明,我在暗,我又不是心如铁石之辈,面对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扶持陪伴,这般掏心掏肺,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可惜造化弄人,天命如此,否则凭你一句话,我定不会回头。

他眼神平静得古井无波,无剑却从中看出了寒潭般的凄凉。

“无剑。”

“我欠他一条命。”

 

他惊讶地看着她放声大笑,撑着身子站起来后神色自若得仿佛在说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干系:“你欠他一条命?那正好!我也欠你一条命,就拿我的命去还了他吧。我那三位哥哥对这权柄都毫无兴趣,正好交给你……”

“不行!你想都别想!”浮生几乎是把无剑的后半句生生给吼掉了,一个箭步上前就扶住了她的肩膀,片刻后柔声道,“……你醉了。”

“我没有,浮生,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也知道的。”

浮生垂着眼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无剑抬起右手揪住了浮生的衣襟:“你归一师叔常跟我说,你从小就聪明伶俐,是块习武的好材料。也许是因为剑境力量的逐步恢复,我最近常常梦见从前的事……小时候我和木剑一起修习过,初学时却总是难以胜过他,剑魔常说是因为我的体格、力气不如他,可我不这么想。”

“你方才说愿意指点我,是吗?那便来吧。能不能让我不赔这条命就还清你的债,就都看你了。”

无剑松开拽着他衣襟的手,准备凝神御气,却突觉得肩膀上的力道猛一加重。她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闭合间浮生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他眼神轻蔑地冷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喽。”

比起带着酒香喷洒在她脸颊上的热气,脖颈间突横的冰冷硬物更让她惊愕。

那是浮生剑的剑鞘。

“无剑,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今日我若是与你在此一战,虽无胜算,但我拼了这条命至少也能换你重伤。你手下的名剑再多,群龙无首,也定不是木剑的对手……”抵在她颈间的剑鞘又逼厉几分,“如果我今天,真的要取你的命呢?”

无剑抬起左手抚上浮生的侧脸,仰头脉脉望着他,神情慈爱得像一个看着不懂事孩子的母亲。她拨开他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声音细如呢喃:“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的性命……是在我喝第一碗的时候,下的药吧?”

她的话明明前言不搭后语,却听得浮生鼻尖一酸。他赶忙埋下头去,不肯让她看到泛红的眼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颤抖的笑音:“你可真是……难得糊涂。”

“人生苦短,糊涂一次也无妨。”无剑顺着他鬓边的长发一路捋下,“现在你如果还是愿意为了他的野心,抛弃性命也要拔剑杀我,那便是我输了。我认了。”

“知道你的独孤九剑差在哪儿了吗?”浮生红着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般狠辣的剑法,就应该不留退路,直击要害,招招毙命,只有真正的亡命之徒才能修成正果。你没有木剑那种程度的绝望,这辈子也练不成完美的独孤九剑。”

无剑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丝抽走,于是干脆闭上了眼。心想你到底还是说了。

“但我……绝不会再对你刀剑相向。”

只要你不用血肉之躯做他的挡箭牌,我定毫无畏惧,即便罔顾昔日亲情,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浮生感觉怀里的身体逐渐瘫软下去,忍不住伸出手揽腰把无剑抱紧,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摩挲着。他依稀记得自己幼时也曾这样依恋过自己母亲温软的怀抱,只可惜她也是那样——不及他一转念,便撒手离开了。

“……我怀里……有东西给你。”

 

浮生小心翼翼地把无剑仰面放置在长凳上,纠结的望着她胸前右衽的系带,最终还是认了“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早知道当时少放点,她也不至于晕的这么快。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自己能有白扇那双平日里被他暗嘲用来偷鸡摸狗的空空妙手。

磨蹭了半天,他终于在她左胸口摸出了一封信来。深呼吸几下缓解了令他头皮发麻的紧张感后,浮生才鼓起勇气去开封口,伸手取出里面的内容。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又找回了小时候在王府中拆封礼物时的雀跃和兴奋,心脏的猛烈跳动一遍遍告诉他——这是给你的,只是给你一个人的。

一朵压平的情花绽放在薄薄的一张信纸上,还保留着它生前的娇艳。纸上只有用朱砂写的一行字,浮生眯着眼在火光下细细辨识,还不待他读完,刚才在眼眶里转了半天也没掉的泪水已经不依不饶地跌落下来。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当年为了促成你们一场相见,不知费了大家多少力气。那天早上发现无剑的几位可是当场就哭了——辛亏你还有气,不然还不晓得要准备几具棺材呢。”

秋水这一番话说得无剑和浮生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不肯接茬,归一忙轻咳一声解围:“咳,师兄莫要胡说,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无剑,浮生师侄,秋水的几句玩笑话,别放在心上。”

无剑摇了摇头,鞠躬道:“不,浮生能再回重阳宫,多亏了两位扶持……感激不尽。”浮生也随她一起俯身:“二位师叔的大恩大德,浮生无以为报。”

归一展现出了全真掌教的气度,话语平静中暗含波涛:“浮生擅用易容之术,未叫宫中弟子抓住破绽,否则我也爱莫能助……无剑当初万里驰援我教,我们早已是朋友,又何须言谢。”

秋水笑着接话:“天罡也多亏了无剑你才能重新被大家接纳。这几天你又耗费心神恢复了之前牺牲弟子的剑魂,就算是两清了。”

“我们这就送你们启程吧。”

 

 

浮生骑在银鞍白马上,有些无语地望着身后绵延百米的笼车队伍。身旁马车的布帘突然掀开,露出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来,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可还满意?”

满意你个大头鬼。浮生眉头一竖:“你弄这些东西回来做什么?想建个上林苑吗?”

他身后笼车内的丹顶鹤展翅英气地长唳一声,浮生恶狠狠地斜睨它一眼:“没和你说话!”

“剑冢那破地方,连根草都不长,呆久了谁不腻味啊,”无剑干脆趴在了车窗上,嘟着嘴跟他撒娇,“弄点小动物回去解解闷多好……哎!”

浮生扯了缰绳往马车窗旁靠,一掌将无剑推回了车内,随即解释道:“坐稳了,别待会儿磕着了又找我喊疼。”

无剑只觉心里甜蜜,她把帘子掀了道缝说:“待会我们到驿站休息,走的时候你就别骑马了,上车里来。”

 

浮生从上好料的马槽后把那匹全身没一根杂毛的宝驹牵出来,在君子淑女和马惊愕的眼神下从容地把它拴上了车前的骖马引:“这马我暂用不上,借你们拉车吧。”

君子心里嘀咕,不愧是小王爷,还真舍得。无剑这是要把他宠上天了吗?

淑女这才不得不相信了那天无剑回来后和小姐妹们说过的私房话。“得了吧,就他那样的王公贵胄,能在那种破桌子烂板凳、连张床都没有的地方起哪怕一丁点儿风花雪月的心思?凑合着不夺门而出就算不错了。”

浮生没长第三只耳朵,径自提步上了车。

 

“来啦,”无剑袖着手招呼他,“过来坐。”

浮生依言在无剑身边坐下,无剑伸出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你可真是难伺候,这回总不会被风吹病了吧?”

浮生不悦地拂开她的手:“别闹,我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那这回在重阳宫是怎么回事?”无剑追问,“以前不是不敢吗?现在怎么敢了?”

现在怎么敢了?浮生一愣,额前蓬松的刘海随着颠簸的车厢一起一伏,倒显现出他鲜为人知的一股呆呆的可爱劲儿来——也许正是因为他平日里偏要硬撑起一副妙算如神的气势来,这种毫无防备的神态才会让无剑如此心软。她几乎放弃了膨胀的好奇心,取而代之的是伸手揉浮生发顶的强烈愿望。

没想到浮生先下手为强,自然而迅速地搂过了无 ·后下手遭殃·剑的腰,附在她耳边轻笑一声说:“还不是因为你,在袖子里藏了……”

“哈?!”无剑惊爆语气词打断了浮生特技——甜言蜜语的施法吟唱,“你怎么知道我袖子里藏了东西?”

浮生的表情转瞬间由惊愕变成怀疑,随即一把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你背着我藏着什么了?从实招来。”

无剑见自己一个不小心自爆使得两人角色立刻互换,别提多后悔了。但口风已漏,肯定瞒不过他,只得在浮生充满敌意的注视下从右袖里掏出一坨毛绒绒的球状物来。

“小山雀。”无剑的视线在雏鸟和浮生之间来回游走,见他没什么反应,大胆地把托着毛球的手向他凑近,“……你不觉得它毛绒绒的很可爱吗?”

浮生挑了挑眉,满脸嫌弃地向右后方一靠,状似要避开,实则是向无剑身上倒来。无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预料中的重量却并没有到来,只是脸颊上多了点奇怪的触感。细密柔软的狐毛贴上皮肤,温凉柔软,她不明所以地蹭了蹭,却突然明了,只得无奈地伸出空着的左手回抱了浮生哄道:“嗯,你也毛绒绒的……你可爱,比它还可爱。你最可爱,成了吧?”

“……当心我回头就给你烤了。”浮生闷闷地作出危险发言。

“别啊,它这么小有什么好吃的,”无剑状似大度地笑笑,实则立刻把雏鸟藏回了袖子里。她想了想,还是把手放进浮生的手心里紧握着,偎在他怀里说:“这次回剑冢把大家都安置好,你就带我回中都,我们去把那些御膳琼浆吃个遍,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然后我们再去西湖采莲蓬、品新摘的龙井,去塞北大漠赏雪、尝尝那儿的烧刀子……这五剑之境内所有叫得出名儿的地方,我们一起逛个遍。”

浮生静静听无剑说着,窗外泱泱渭水,沿岸翠柳柔条,此刻并生在了他的一汪眼眸中。

从当年他踏上那条道开始,就从未设想过与人同行,本以为即便有朝一日志向得偿,也定会落得个欲栖无寸阴的境地。

此生能得一人留心,已然无憾。

“如果真得如此……”

“没有如果。”

浮生垂睫与无剑对视,他熟稔她的目光。这双眼睛坚定而温柔的注视曾一次又一次让他于悬崖勒马,挽既倒狂澜,扶将倾之厦。

可惜这次不行了。他想着,埋下头将双唇印上了她的耳畔。

“我便一辈子,做你檐下的燕雀也无妨。”

 

 

 

————————————————end——————————————————



热烈欢迎浮生入住我的旮旯阁!!四舍五入我们已经结婚了谢谢大家x

“鸿鹄志在苍宇,燕雀心系檐下”。

军训咕了一个月,emmm,以后再也不敢发半截了。打了鸡血似的写完了,文章主旨是发糖宠浮,难免单薄,随便看看就好。然后国庆浪过了,明天回校闭关啃书啦。

祝大家都抽五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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